原標題:家訓家書里的“中國智慧”
本報記者劉翔霄
同治九年(1870年)一個初夏夜,右眼已經失明的曾國藩拖著病軀,給兩個兒子寫下1400多封家書中的又一封。在信中,這位長期在外為官的父親付以畢生閱歷,希望子孫能夠做到“不忮(嫉妒)不求”。“終身讓人道,曾不失寸步。終身祝人善,曾不損尺布”,這便是被譽為醒世箴言的《忮求詩二首》。不假外物、反求諸己的家風一脈相承,助力曾氏家族綿延十代、無一敗家,有成就者多達200余人。
“治國之道,實由家治也。”有著3000年歷史的家訓文化,對中國社會產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。時至今日,一些頗負盛名、富有遠見卓識的家訓家書依然契合現實、觸動人心,對于當下的社會治理、齊家之道、自我管理等仍不無啟發(fā)。
經世致用的“方法論”
“心猶首面也……心一朝不思善,則邪惡入之。”東漢文學家蔡邕寫給女兒的家訓中,強調了一個人內在品德修養(yǎng)的重要性。這一“對鏡梳妝”的佳喻,至今為人所信服。
“人生如逆旅,我亦是行人。”從一則則千古流芳的家訓家書中,中國人正身率下、規(guī)矩方圓、自強篤定的文化心理躍然而出、有跡可循。
關鍵詞一,行為習慣。古代家訓非常重視對人的早期行為習慣的培養(yǎng),認為兒童期可塑性極強,應早做引導,避免一曝十寒。對此,一代名儒顏之推論述說,“人生小幼,精神專利,長成已后,思慮散逸”“固須早教,勿失機也”。“干公道事,做老成人,說實在話”,太原市雙塔博物館里,明代大儒呂坤為父所刻的《近溪隱君家訓》碑為人稱頌至今。呂坤之父善持家、重教育、和睦友鄰,培養(yǎng)了呂坤善良正直的品行,呂父主張教育從兒童抓起,在民間影響很大。
關鍵詞二,自強。一些先賢教育子孫從小要有高遠的胸懷,認為這是做人、成事的基礎。諸葛亮臨終前寫給8歲兒子諸葛瞻的《誡子書》中說:“非學無以廣才,非志無以成學。”“竹林七賢”之一的嵇康《家誡》云:“但君子用心,有所準行,自當量其善者,必擬議而后動。”他認為人要在了解自身的基礎上立志。清代《高氏塾鐸》說“勤有三益”:“勤則不匱”“邪心淫念,無從而生”“可以致壽考”,認為勤勞和好逸惡勞的人性逆向而行,就在于它能適度喚醒一個人的斗志。這篇家訓舉例說,周文王中年受命為君,關愛百姓,躬自勞作,從早到晚甚至沒有閑暇吃飯,在位長達50年。
關鍵詞三,廉潔。包拯家訓短短幾十字,要求子孫不得貪贓枉法,保持清廉家風。南宋宰相趙鼎《家訓筆錄》中說道:“人之才性,各有短長,固難勉強,唯廉勤二字,人人可至。”陸游《放翁家訓》亦把節(jié)操立為家風。曾國藩在寫給弟弟的信中說:“家中要得興旺,全靠出賢子弟。若子弟不賢不才,雖多積銀積錢積谷積產積書積衣,總是枉然。”
關鍵詞四,人道主義。古人不僅看重家庭內部關系的有序,還注重良好的社會關系處理,與當今和諧社會的理念如出一轍。被朱元璋譽為“江南第一家”的浙江鄭氏家族在家訓《鄭氏規(guī)范》中囑告家人:“和待鄉(xiāng)曲,寧我容人,毋使人容我。”具體規(guī)定有:開藥店為無錢醫(yī)治的人們救治疾病,炎夏季節(jié)在大道旁設一些茶水站以濟行路人,捐資修橋補路“以利行客”等。清代學者許汝霖辭官回鄉(xiāng)途中,針對當時的奢靡之風日甚,擬出著名家訓《德星堂家訂》,壓縮家庭開支立私塾、濟孤寡、助婚喪。
優(yōu)良的家風是民族精神的巨大推動力。“家訓中的很多優(yōu)秀品質和高尚追求,都成了我們民族共同遵守的道德規(guī)范,成了全社會一致踐行的行為準則。”首都師范大學教授徐勇說。
潤物無聲的“行動派”
“蓬生麻中,不扶而直。”一些家訓名言重引導啟發(fā),而非生硬說教,這種“從實踐中來,到實踐中去”的知行合一觀,有著穿越時空的生命力。
山西靈石縣明清建筑王家大院由百余座院落、上千間房屋構成。據統(tǒng)計,王家大院近200處楹聯(lián)、匾額,均寓有修身積善之語。“務忠務孝務廉務節(jié),庶幾克振家聲”“敦厚”“三省四勿”“澡身浴德”,無一不在提升家庭禮儀文明和為人處世的道德素養(yǎng)。一處石雕畫面為蓮花叢中立著兩只白鷺,寓意“路路清廉”,意在提醒子孫后代要保持清廉品性和情操。
“王氏家族3000族人和睦相處,200余年人才輩出、興盛不衰,不能不說這樣的庭院文化產生了重要的影響。”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“中國傳統(tǒng)家訓文獻資料整理與優(yōu)秀家風研究”首席專家、江蘇師范大學倫理學與德育研究中心主任陳延斌說。
為打下一個好基礎,古人動了很多腦筋。有人將家訓編成朗朗上口的歌訣,讓幼兒朗讀誦唱。有人在給兒孫起名字時,將家訓家風浸潤其中。晉東南陽城一帶“狀元樓”“插花樓”的命名,無形中就是一種耳濡目染。“中國人骨子里是比較溫婉、含蓄的,體現在家訓上就是一種漸進式的家風熏陶。”山西省晉城市陽城縣文物博物館館長李學東說。
有趣的是,一些家訓有諸多善于突破、思想解放之處,而非了無生趣的“老古板”。
比如,主張順應兒童“樂嬉游而憚拘檢”的天性,不能過于嚴苛,更不可隨便責怪。清初馮班在《將死之鳴》中說:“過嚴之弊,子弟順謹者必愚,黠慧者則憨。鞭撲之下,使人不生善念。”清代郝培元《梅叟閑評》說:“樹木嫩小者,不可芟去其枝。芟去太早,樹便不長。亦猶少小兒童,督責太嚴,便無勃勃生趣也。”清光緒進士趙怡的母親教子女:“幼孩原是手舞足蹈,方有發(fā)揚氣象。但事事必規(guī)之以正,俾稍繩于理法。若必令過于拘攣,豈不窒其活潑之機趣?”
又如,對女性的平等與尊重。清代書畫家蔣伊在《蔣氏家訓》中告訴家人,“婦人三十歲以內,夫故者,令其母家擇配改適,親屬不許阻撓。”范仲淹甚至給再嫁的本族女子以經費資助。明末清初理學大家孫奇逢77歲高齡寫下《孝友堂家訓》:“一家之中,老老幼幼,夫夫婦婦,各無慚德,便是羲皇世界。”
中國智慧的“再發(fā)光”
歷史上,因為家風不良,家道走向敗落的反面案例不勝枚舉。近年來,因對配偶、子女疏于管教、放任縱容,被查處的違紀違法案件也不在少數。
清代刑部尚書魏象樞說:“在家則光前裕后,在國則端本澄源。十年之后,清官良吏,君子善人,皆從此中出。”
據陳延斌介紹,2016年,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課題組一項調查顯示,我國10省市74.9%的被調查者贊同“父母是孩子最早的老師,也是最長久的老師”。
魯迅先生曾說:“倘有人作一部歷史,將中國歷來教育兒童的方法,用書,作一個明確的記錄,給人明白古人以至我們,是怎樣的被熏陶下來的,則其功德,當不在禹下。”
“賜子千金,不如教子一藝。”在浩瀚如海的歷代典籍中,把一些可圈可點、可資借鑒的家訓名言篩選出來,對于破解當下一些重智輕德、重養(yǎng)輕教的現象不無益處。
業(yè)內人士建議,在對散佚于國內外的家訓文獻進行整理和搶救性發(fā)掘的基礎上,廣泛搜集案例,建立家訓文獻與家訓家風研究數據庫,實現對傳統(tǒng)智慧的“再利用”。
編輯: 孫璐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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