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者按:你有多久沒有拿起紙質書了?智能手機的普及,讓年輕人天天捧著手機不放,讓孩子們纏著大人要手機要平板,連大爺大媽們都成為手機黨。信息資訊的傳播,從傳統的紙媒和電視,更多轉向電腦和手機。一個普通成年人對著屏幕閱讀的時間可能長達6到7小時。而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,閱讀媒介的轉變,改變的不止是人們的閱讀習慣,甚至會從根本上改變腦回路。腦回路的改變意味著什么?不同的腦回路,對孩子和年輕人的大腦發育有什么潛在影響?本文編譯自medium的原題為“Screen Time Is Changing Our Brain Circuitry”的文章。
首先,我要像大家揭露一個簡單但不為人知的事實:人并非生來就自帶閱讀技能的。
也正是這一點給了我靈感,給了我一個研究十年的方向:閱讀對大腦的影響。
閱讀能力的習得,是智人表觀遺傳的大成就,里程碑式的勝利。就我們目前所知,還沒有其他物種習得相同的能力。學習閱讀的行為,給人類的大腦增添了全新的腦回路。學習閱讀的過程非常漫長。在此期間,大腦回路聯結的結構本身也經歷了極大的改變。大腦的回路經過重新構建后,思維本身也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我們閱讀的內容、方式和原因,都會改變我們的思考方式。
目前,這樣的改變發生的速度越來越快。在過去六千年來,閱讀就像是個人智力發育轉變的催化劑,也是文明社會的搖籃。閱讀的質量決定了我們思維的質量。閱讀的行為本身,也是人類物種大腦進化過程中形成新通路的最優途徑。大腦培養閱讀能力的時期,正是大腦發育的關鍵時期,閱讀能夠加快大腦變化的進程,通過不斷重復,慢慢定型,形成現有的腦回路特征。
通過屏幕和電子設備閱讀的時間越長,你的注意力的“含金量”就越低。
只要看看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,你就知道,使用不同的閱讀媒介,會對自己的思維帶來什么樣的影響?;蛟S你已經注意到,或許,當你拿起曾經自己最喜歡的書時,卻再也無法進入當初完全沉浸其中的狀態。這種變化可能很細微,但還是可以察覺。就像是截肢后的人,你依稀記得肢體還在時的感受,但是現在你的肢體不在那里,只是有“幻肢”——記得讀書時的樂趣,卻無法專注真正投入其中,無法像過去那樣,擺脫此時此刻現實的束縛,徜徉書中的玄妙世界了。
而屏幕和電子設備閱讀的盛行,對于孩子的影響會更大。以為他們的注意力本來就很難集中,身邊有了那么多干擾和刺激,就更難通過閱讀鞏固知識,形成知識儲備了。這么一來,孩子們在閱讀時做類比、做推斷的能力就會受影響,甚至越來越差?,F在閱讀形式改變所帶來的潛在影響,尤其是對于正在學習閱讀、處于大腦發育關鍵期的年輕人的影響,沒有引起大多數人的關注。很多年輕人在閱讀時,不僅沒有在讀必須讀物,連網上文章寫在文前文后的總結都不讀了。
電子化的閱讀是否會影響認知過程的發展,尤其是那些需要長期積累的認知過程——批判性思考、個人行為反思、想象力和同理心。
由原先以讀寫能力為根基的文化向電子文化的轉型,與此前任何兩種交流方式之間的轉型相比,都有所不同
現在,我們向電子文化的轉型已經接近尾聲,我們自身的受到的影響也超乎自己想象。如果我們知道這個過程對不斷進化的、會閱讀的大腦有什么具體的影響,就會覺得,讓人興奮的點很多,值得擔憂的也不少。這是因為,——我們現在可以通過科學和技術,發現自己閱讀方式的轉變,以及進一步的思考方式的轉變,并且在這種轉變大范圍擴散和扎根之前,就了解到其潛在影響。
我自己小時候讀書的時候,并沒有把閱讀本身當一回事。就跟愛麗絲跳進兔子洞一樣,我一頭扎進書堆里,童年很多時間都在看書。
我成年后,也沒有想閱讀本質相關的問題。我自己就是《傲慢與偏見》里的伊麗莎白·貝內特,《米德爾馬契》中的多蘿西婭·布魯克,《一位女士的畫像》中的伊莎貝爾·阿徹爾?;蛘呶揖褪恰犊ɡR佐夫兄弟》中的阿列克塞·卡拉馬佐夫,《魔山》中的漢斯·卡斯托普或者《麥田里的守望者》的霍頓·考爾菲德。雖然身處伊利諾伊州的小鎮,讀書時,我卻總在千萬里之外,經歷著從未有過的情緒體驗。就連我在文學專業畢業之后,我都沒有仔細地考慮過閱讀的本質。我只是細細研讀經典中的字字句句,試圖挖掘出作者在文字背后表達的意義。有時我發現自己對世界有敏銳的洞察力,于是迫不及待地要擁抱能力背后的責任,去發揮自己的作用。
但是我剛開始嘗試,就遭遇滑鐵盧,失敗之慘痛讓我印象深刻。當時,我滿懷興奮,作為一個準備不足、熱情過剩的年輕教師,我和一群惺惺相惜的年輕教師,來到夏威夷的農村。我自己的班上有24個可愛的孩子,他們的童真之美難以用言語表達。我們相處的很好。一開始,我們都沒注意到重要的一點——如果我能教會他們讀寫,就有機會徹底改變他們的人生,讓他們跟自己的家人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。當我終于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,我開始嚴肅地思考閱讀的本質,這也徹底地改變了我的人生方向。
頃刻之間,我醍醐灌頂。我知道,如果這些孩子不能學會看似簡單的讀寫,他們永遠都不會有我曾有過的體驗,不會沉迷在霍格沃茨、中土世界和彭伯利莊園。他們不會徹夜思考與自己狹小世界形成反差的深邃的思想。他們也不會體驗從讀英雄故事和俠盜傳奇,到想象自己也可以成為英雄的轉變。最重要的是,他們無法突破自己身體的局限,在每次在踏出自己小圈子以外、接觸到新鮮事物時,無法用思維探尋廣袤遼闊的世界里無限的可能。
直到那時,我才真正意識到,這些孩子,我的孩子們,如果不學會閱讀,會錯失發揮自己潛能的機會,會與無限的可能和機會失之交臂。
于是,我重新制定了自己的人生規劃,從自己熱愛的文字本身,轉而探尋其背后的科學。我開始了自己的研究:了解人類如何習得書面語,并利用書面語來發展自己的智力,發展未來的子孫的智力。我在這條路上再也沒有回頭。從我當時去夏威夷的懷厄盧阿到現在,幾十年過去了。我當時的孩子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。正是因為當初這些孩子,我成為了認知神經科學家,成為了研究閱讀的學者。
我開始探究與閱讀能力相關的腦回路可塑性及其重要性,最早是在10多年前,在探究一項自以為范圍相對限定的任務的時候。那時,我在寫一本書《普魯斯特與章魚:習得閱讀的大腦背后的故事和科學》(Proust and the Squid: The Story and Science of the Reading Brain)。一開始,我的意圖是,站在研究者的角度,描述讀寫能力的發展歷程,提出新的失語癥概念,讓人們知道,這些個體的大腦中,對于語言的組織方式是不同的。如果這些個體身邊的人不了解這一點,失語癥患者大腦的潛能就會被浪費。
短短幾年間,閱讀的本質發生了極大的變化。作為認知神經科學家,我原先自認為了解的書面語,突然變換形式,出現在屏幕之上,指尖之下。
但是在寫書的過程中,有些事情始料未及:我花了七年時間,描述了人類大腦在過去六千年來學習閱讀的歷史,而就在這七年間,整個以讀寫能力為基石的文化,開始向全新的電子形式轉型。
每天人們在電子媒介上閱讀時間長達六到七小時,注意力幾乎完全在電子設備上。現在的人們在電子設備上閱讀的時間,幾乎達到我這一代人年輕時的兩倍之多。這樣的情況對于兒童(或成人)大腦的影響方面,也還不存在有足夠說服力的研究。
我驚奇不已。目前,在大腦的電子媒介閱讀能力的形成方面,幾乎沒有任何研究。我知道閱讀會改變人的大腦;而且大腦的可塑性會使其受到外在因素的影響,比如書寫系統的不同(英語或中文)就會導致思維的不同。而現在,我最關注的是,習得閱讀能力的大腦中,腦回路在多大程度上受到電子媒介的影響,尤其是對孩子和年輕人腦回路的影響。
讀寫能力的起源本就不是自然的,而是文化后天培育的。
這個簡單明了的事實常常被忽視。這也意味著,孩子們學閱讀的時候,身體并沒有閱讀能力的基因,沒法主動形成相關的腦回路。習得閱讀能力的大腦,其中的腦回路是由自然和環境因素共同塑造、培養的,這些因素就包括了學習、培養閱讀能力時使用的媒介。每種閱讀媒介在特定的認知過程中都有其優勢。簡單說來,小讀者們可以發育出具有多重深度閱讀過程的回路,擁有精密復雜的專家一樣的閱讀能力;或者他們也可能在發育過程中“短路”;他們也可以形成其他類型的腦回路。
主要通過電子媒介閱讀的年輕讀者,會形成非常不同的腦回路嗎?如果確實如此,這些不同的腦回路,對于社會而言意味著什么?
我們已經進入了電子時代,我們的孩子都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。新時代的閱讀者,通過電子媒體閱讀,能培養出和紙媒閱讀一樣的認知能力嗎?畢竟認知能力的培養需要比較長的時間,紙質書一頁頁翻過,也適應認知發展的緩慢。舉個例子,現在我們每天花在社交媒體、打虛擬游戲的時間很長,沉浸在電子格式的閱讀材料和娛樂中。這兩者會不會對我們緩慢形成的認知過程的發展造成阻礙,比如批判性思考能力、個人行為反思、想象力和同理心。這些能力的發展都離不開深度閱讀。身邊無數刺激性的干擾讓孩子分心,再加上即可獲取各路信息的能力,兩者的結合,是否會讓孩子沒動力構建自己的知識儲備,沒辦法形成批判性思考的能力?
也就是說,就算不是有人刻意為之,年輕人越來越依賴服務器來獲取信息,是不是導致他們不自己積累知識,打好基礎,也對他們自己思考、自己想象的能力構成了威脅?還是說,新技術的產生可以帶給我們更美好的未來,技術可以作為橋梁,讓我們可以形成更復雜的認知形式和想象力,讓孩子們在知識新世界里達到我們無法想象的成就?如果這些假設是真的,那么這些不同的腦回路會對社會整體產生什么影響?腦回路的多樣性,會讓大家受益嗎?個人可以像學習一門新語言那樣,習得某種腦回路嗎?
通過紙媒和電子設備閱讀的孩子和年輕人,已經展現出了差別。
歐洲、以色列和美國已經開展了一些相關的研究,發現了很讓人憂心的現象:從對小學學生到青年人展開的研究中,研究人員發現,對于需要更多時間、形成較慢的認知過程,比如理解和對細節的覺察上,如果閱讀材料是電子格式展現的,這些認知過程就會受到影響。以色列研究人員Tami Katzir發現,在四年級學生身上,閱讀媒介的不同,對孩子的對閱讀材料的理解有影響。挪威研究人員Anne Mangen指出,年齡大一點的學生在閱讀后,排列細節出現的先后次序時,如果閱讀的層次只是走馬觀花,就會漏掉一些細節。這些問題都引起了我們的注意,但是,我們不能把這些結果簡單地歸結為紙媒/電子媒體兩個因素的影響。不過研究本身對于理解閱讀媒介對于學生認知的影響,從而幫助我們指導孩子的閱讀媒介選擇,是十分有益的。
我們的閱讀方式和內容之間的聯系,以及我們的文字輸出,對于現在的社會都非常重要。在這樣一個時時刻刻需要應對大量信息流的時代,回到自己熟悉的、狹隘的信息豎井里,只看一些容易消化、信息點松散、對智力要求不高的內容,著實是個舒服的選擇,非常有誘惑力
我們大腦閱讀能力具有可塑性,其背后潛在的影響可能是復雜而深遠的。。如果我們每天只閱讀碎片化的信息,沉浸在信息碎片堆砌起來的“了解天下時勢大事”的幻覺中,我們甚至可能不再對復雜的現實做批判性的分析。而民主的社會,需要人們堅持不懈地用好自己的關鍵能力。這些能力,如果不勤加使用,就會在不知不覺中,很快就會萎縮無力。
Kurt Vonnegut將藝術家在社會中的角色,比做地雷田里的金絲雀。兩者都會警告我們,對危險提高警惕。有閱讀力的大腦,正是我們思想中的金絲雀。要是我們沒有聽見它的警告,還繼續往前走,就是愚不可及了。
編輯: 孫璐瑩
以上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,本網只是轉載,如涉及作品內容、版權、稿酬問題,請及時聯系我們。電話:029-6390387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