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陳若星
那年父親走后,母親的神思更加恍惚,每天日夜不停地轉悠,很少睡覺。
一日凌晨,她踩在木凳上去摸高處亮著的壁燈,那是專門為她晚上照亮用的。結果摔壞了腿,從此以后就再也沒有站立起來。母親躺在床上養傷時,我會早點下班回家,陪伴在她的身邊。當時我再有半年就要退休了,事情也不太多。
我把靠窗的床拆了,在此處放了一把藤椅。靠窗的床原是父親躺的。母親的床靠里,和父親的床之間,是一個乳白色的小床頭柜,上面常年放著他倆的水杯、藥品。一日三餐給他們喂飯時,盛放飯菜的大小搪瓷碗也放在床頭柜上面。洗發、剃須時,上面放的是洗發水護發素和剃須刀剃須膏。沖洗造瘺管時,上面放著生理鹽水瓶子和輸液袋輸液器。
每天從工作單位回來后,我便坐在那把藤椅上寫字,旁邊的飄窗窗臺很寬大,我把一杯清茶、一個平板、一部手機,還有一套紙筆放在上面,隨時取用。我喜歡在薄暮時分,看綠茶的細葉在玻璃杯水中浮動飄逸;在月亮初升時,看綠植在淡紫色紗簾上的投影。我感到最滿足的,是偷看到躺在旁邊床上、身上蓋著小薄被的母親。她的平靜與祥和,這可是許多年都未曾出現過的狀態了。我小心翼翼,唯恐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。
寫字寫累時,我就用平板看電影。那段時間,集中看了金基德的《春夏秋冬又一春》《圣殤》,基耶斯洛夫斯基的《藍白紅三部曲》,伍迪·艾倫的《藍色茉莉》,還有拉爾夫·費因斯主演的《英國病人》《布達佩斯大飯店》等。 那是許多年以來難得寧靜的一個夏天。這樣的寧靜主要來自于母親,她總是靜靜地側躺著,面孔朝著窗,日光下的她恬淡柔和;這份恬淡柔和,一定是因為女兒的守護吧。我揣度并肯定著。
母親喜歡吃南瓜面條和南瓜稀飯,我就經常做給她吃。南瓜稀飯,是切成小塊的去皮南瓜與各種雜豆雜米一起煮熟,熬至濃稠;南瓜面條,是先拿蔥姜蒜末熗鍋,再放入小片南瓜炒熟后加水燒開下面條,最后再下些青菜、豆腐丁、蔥花出鍋的連鍋面。切南瓜時剝出的瓜籽,有些肥大飽滿圓潤的,我就隨手把它們放在了母親房間窗臺上的綠植盆中。 那個窗臺上有三盆綠植,兩盆分別是母親在清醒時種下的文竹和仙人球,還有一盆是早年大詩人戈壁舟送給父親的假山;多少年來,我們每天都往里面澆水。那些南瓜籽,就被我放在假山盆的水里了。
一天,母親突然腦溢血,被救護車送往距離較近的一家大醫院搶救。在急診室里經過測血壓、做CT、靜脈滴注、吸氧等一系列操作后,醫生讓我們回家,靜觀其變。由于事發突然,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,有些接受不了,便又輾轉到遠郊的一家民營醫院里,在急診室里待了幾天。 遷延幾日之后,也到了必須回家的時候。這家醫院病區中要好的護士長妹妹,送別時專門對我叮囑,意思是要做好思想準備了。我的心里實在沒底,空落極了。
那天,我不知道是怎樣扶著母親的擔架床走進家門的。及至進入母親的臥室,把她在床上安頓好,抬起頭來,卻看到了一幅璀璨奪目的畫面。窗臺上,一片金光燦燦的黃色,那是一朵又一朵嬌艷欲滴的南瓜花;襯托起這朵朵鮮花的,是蜿蜒纏繞的藤蔓。柔軟而有韌性的藤蔓,盤復交錯,回旋攀援,頂端的花蕾綻放成一朵朵狀如喇叭的花朵,香氣濃郁。
有人說過我,凡事總是想通過一種詩意的象征,給自己制造出一種心理上的安全感,好吧,可能是這樣的;但我至今仍難以忘卻,那片燦爛馥郁的花朵意境所給予我的治愈。
接下來,一切變得比較輕松順利,在這面窗前,我又經歷了春夏秋冬,又陪伴了母親一年多的時光。
編輯: 吳佳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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